第二章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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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正是安阳城经商世家宋家的少爷，名亦凡，也是宋家的唯一子嗣，宋老爷给他起这么个名是让他以后继承家业从事经商时要脚踏实地，时刻铭记着不要忘乎所以这个道理。少年自己也觉得这名字很好，在他看来，亦凡即非凡，本是仙，却亦凡，他觉得自己是很有仙缘的，可惜并没有人赞同他对自己名字的解读。亦凡年方十六，身量七尺，算不上美男子，但看过的人却都觉得他很好看，更准确的说是很有味道，那一双星目有着黑色的瞳仁，显得深邃而难以琢磨，淡眉枕于目上，一副佳公子的眉目，给人以温和的印象，然而他那略显苍白的薄薄嘴唇似乎又在向人们展示着他性子中那执拗桀骜的另一面，皮肤略显白皙，但一头长发却浓的似墨，像是画中人那被墨泼成的长发般，十分吸引人的目光。

小离，与宋亦凡同岁，是他的侍女，也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同时也是宋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监督人，而她的到来则要追溯到八年前了。

那时正是深秋，是收获的季节，当时的宋亦凡年少聪慧，在安阳城中颇为知名，小小年纪，便已懂得许多事，一日嫌在家待着无聊，便带着一众家丁和护卫出城游玩，谁料刚一出城便在路旁碰到了一群刚逃难到安阳的难民，一问方知南方今年大旱，河流干涸，庄稼也颗粒无收，粮店里米粮价格暴涨，有很多人饿死了，渴死的也不在少数，大家只得背井离乡，长途跋涉，来到北方的安阳城讨生活。宋亦凡很是同情他们，便吩咐家丁带他们进城，搭设粥棚发放食物。而经此一遭，宋亦凡也觉得游玩的兴趣减了不少，正欲离去，却瞥见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抱膝蹲坐在道旁的一棵大杨树下，头深深的埋在臂中，依稀可以分辨出她原本扎的两个羊角辫，此时却是凌乱不堪。宋亦凡感到不解，走到她身前，蹲下来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不跟着大家一起去吃饭啊？你不饿吗？”女孩毫无声息。男孩又问了几句，女孩还是没有动静，男孩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摇了摇女孩的手臂，女孩竟直接倒在了地上，男孩吓了一跳，但还是马上凑到女孩跟前，将小手指伸向女孩鼻前，“呼，还好，只是晕了过去。”男孩舒了口气，连忙招呼人把人抬回去，女孩被抱起来的时候，脏兮兮的小手中滑落一个印有小手印的窝头，窝头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男孩瞥见了，却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一行人将小女孩送到城中医馆，老大夫把了一下脉象，又扒开眼皮看了下，说她是饿晕的，调理调理便好，宋亦凡吩咐人取了药，带着小女孩回到了府中，将她安置在一间客房内，让两个丫鬟照顾她。

宋亦凡来到父亲的书房，将南方的灾情和接济难民的打算跟父亲说后，得到了父亲的支持。但当他正看着家丁们搭设粥棚，给难民们派发食物时，一个家丁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老远就喊道：“少爷，少爷，那个小女孩醒了，但是却又哭又闹的，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宋亦凡听了便带着家丁奔往小女孩所在的客房。进门后，只见得小女孩还是那个姿势，抱着膝盖靠着墙角蹲坐在地上，头依旧埋在臂中，沉默，愈发显出孤单，让人感到心碎。地上是打翻的脸盆和洒落的热水，此时已经变凉了，一个丫鬟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男孩皱了皱眉，问那个丫鬟；“怎么了？你们欺负她了么？”丫鬟听闻此言，连忙躬下身子，道：“怎么会呢？奴婢刚才正准备给她擦脸，她突然醒了，然后就问奴婢窝头到哪去了，可奴婢哪知道什么窝头啊，她见奴婢不知道，闹了一会儿后就成现在这样了。”

这时，一直处于沉默中的女孩，缓缓抬起了头，细细的嗓子里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你们知道我的窝头去哪了吗？”一句话断断续续，声音很低，似是每蹦出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男孩将头转过来，与女孩的目光对视着，女孩黑乎乎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睛依旧如刚哭过般通红，女孩的目光中虽满是胆怯，但自带着一丝坚强，还有着掩饰不住的迫切。男孩心中一颤，她应该把这窝头看得比她的命还重要吧，突然他回忆起了当时城外的那一幕，正欲吩咐家丁们去寻，但当他又触及女孩那迫切的目光时，想到若是耽误了时间，窝头恐怕就会被猫狗之类的动物叼走，吞的连渣都不剩了，心一横，咬着牙道：“等我回来！”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那坚定的眼神似乎略微安抚了下女孩的情绪，女孩重又将头埋了下去，恢复了沉默。

一路奔行至城外的那棵大杨树下，男孩气喘吁吁，一**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眼睛在地上扫了扫，果然找到了那个窝头，现在上面已经沾满了泥灰，男孩站起身来走过去捡起那个窝头，把窝头在身上擦了擦，舒了口气，感慨道：“幸好没被吃掉。”转身正欲回府，身子却一僵，两条腿竟有点发抖，捏着窝头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却只见他的面前正有两只瘦骨嶙峋的野狗，眼睛里泛出绿光，盯着他手中的窝头，咧开狰狞的大嘴，涎水溢出嘴角，男孩咽了口唾沫。

天色渐黑，宋府，小女孩所在客房内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家丁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少爷都去了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还是快去禀报老爷和夫人吧。”

“说得对，走。”

说到这，两人转身便出了门。然而脚步声还没离远便戛然而止，只听得两人异口同声的一声尖呼，接着便有一阵凌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小女孩便听到一阵奇怪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一声浅，一声深，一声重，一声轻。然后便是“扑通”一声，一个重物坠落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女孩早就想抬头看看是怎么回事了，但却因饿的太久了，又因为保持这个动作一个下午没有动弹，现在浑身上下竟使不上一点力气。不多时，却有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将她环抱的双臂扒拉开，然后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将一个已经被捏的显得有些变形的脏兮兮的窝头一把拍在了她的手上，只听得“呵呵”一声轻笑，然后又是“扑通”一声，却是那人仰着身子倒了下去。女孩被松开的右手落在了地上，手中的脏窝头也落到了地上，滚啊滚。窝头停住了，她的视线也停住了。男孩倒在了地上，发丝凌乱，那一身衣衫也烂了几个大口子，口子附近白色的布料此时却是一片殷红。夕阳西下，从窗外射入的落日余晖，映在了他的脸上，也钻进了她的心里，但却不知钻入她心里的是这缕和煦的阳光还是那张脏兮兮的稚嫩面庞。